第7章 五年煎熬
五年煎熬
暴雨越下越大,像整盆整盆的水砸下来,屋檐上噼啪作响。
云棋躲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一帘的雨水,屋檐上的雨像瀑布一样刷下来,巨大的水流汇集成一条条水沟,渐渐的水沟也流不动了,竹影阁的小院子里已是汪洋一片。雨实在太大,淹没了台阶,倒灌进屋子。
云棋越看越担心,已是坐立不安了。眼前总是晃过哥哥身上那些奇奇怪怪是伤痕,尤其是在哥哥昏迷期间,云棋发现除了背上的伤,哥哥的手臂上还有一道道勒痕,有的地方甚至是还没有收口的血槽。哥哥从不在他面前脱衣服,袖口一直捂得严严实实的,就是为了掩饰这些吧。
云棋没有问云梒,他决定自己去找答案。
云梒的伤刚刚收口就被父亲赶去了演武堂,可云棋知道,他的伤并没有完全好,至少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演武堂里的积水淹没到裤管了,52名云家子弟齐刷刷笔直地立在水里,任雨水冰寒刺骨,一动也不敢不动,所有人保持着同一种恭立的姿态。
浑身冲刷得湿透,大颗大颗的水珠砸在脸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但即使被水迷了眼睛也没有一个人敢伸手去擦。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院子中央,似乎连呼吸都是静止的。
每个月的这天都是云家子弟的“受难日”,云家子弟在这天会吓得发抖,甚至尿裤子。云枫总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例行考核而已。”
云家规矩——考核倒数15名受罚,惩罚足以让人终身不忘。
“第37个”。
17岁的云栎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终于一头栽在泥潭里,败在了“执鞭人”云枫的棍子底下,双手双脚瘀青肿胀,几乎爬都爬不动了,但他在云枫的棍下走了100招,是目前为止坚持时间最长的,已是破了今年的记录。但没有人为云栎的成功感到高兴,因为别人的成功就意味着自己离危险和惩罚更进一步了。
“下一个”云枫拿着棍子,冲着雨里立着的人们大叫。
第38个出列。
俏生生的身影,演武堂唯一的女子,但在这里不会有人记得她的性别。
云梒暗暗捏了一把汗,云欗已经连续两个月受罚了。虽然她拼命努力,但毕竟只是个13岁的小女孩。
上场时,云欗一直默念着五哥嘱咐她的话——“你的力量和耐力都有限,必须靠速度取胜,不要想太繁复的招式,只用飞云八式,以快打快,一上来就必须逼得四哥措手不及全力防守,能拖多久拖多久,一旦他转守为攻,你就完了。”
云枫被云欗一上来就不要命的打法搞得极为恼火,更让他恼火的是,云欗用的居然是云家启蒙招式“飞云八式”,招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是速度快得惊人。云枫心道,我若是被“飞云八式”逼得手忙脚乱,就该去父亲那里领鞭子了。
不过,云枫毕竟是云家翘楚、江湖上已成名七载的“风霜绝剑”,他迅速发现,云欗的招数虽快但未能变通,一招一式都中规中矩。
第52招,云枫手中的棍子直插云欗心口。云欗输。云枫戏谑地笑道:“能用‘飞云八式’逼我出到第五十二招,你也算是个奇人了。就不知道是哪个帮你出的馊主意。”说着说着,眼光瞟着云梒。
云梒心中暗叫“可惜”,九妹妹毕竟太实在了,如果“飞云八式”虚虚实实地出招,有的用一招,有的只用半招,有的用到一半就突然换招,再加上九妹的速度,撑过八十招绝对可能,只可惜现在只过了52招,会不会成为倒数20可就悬了。
九妹的事情还没担心完,云梒忽然发现,这回更需要担心的似乎是自己。瓢泼大雨淹到裤管,冬日的雨水冰冷刺骨导致伤势加重,右腿像灌了铅一样,几乎挪不动。膝盖的旧伤疼得他直冒冷汗,很多时候意念到了,但右腿迟滞,为此,又挨了云枫不少闷棍。
正当云梒与疼痛挣扎着的时候,云枫一棍子扫来,居然是“飞云八式”的招数,依然只是速度快得惊人。
云梒的脊背被砸中,扑倒在泥水里,心下苦笑,这才叫“现世报”呢。
“飞云八式”的招数虽简单,但是如果快到一定程度,反而威力大增。云梒就是琢磨出了“飞云八式”的道道,才教云欗用最简单的云家入门招式来对付云枫,不料,云枫这么快就悟出其中的门道。是啊,在自己腿脚不便、反应迟缓的时候,“飞云八式”简直是用来对付自己的最好招数了,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云梒撑爬起来,满身泥泞,苦笑道:“我输了,82招。”
云枫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铁青着脸,斥道:“连个17岁的娃娃都不如,如果你实在不行,不如就靠了这幅皮相给三叔公当娈童算了,别舔着脸在这里充云家精英。”
云梒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倨傲,冷冷道:“那就请四哥继续赐教吧。”
云枫一棍横扫,犹如千钧之势,挟着凌厉的风声直指云梒受伤的膝盖,“今日你在我手下走不过百招,就别想直着走出演武堂的大门。”
云梒反手格挡,冷笑道:“四哥也就这么点儿本事?”
大雨瓢泼,云梒毕竟行动不便,四哥的棍子却总是追着他的伤处不放,一次又一次跪倒在地上,又艰难地爬起来。每次云梒倒下,云枫不等他爬起来,就会在他的腿上、胳膊上、脊背上,趁机补上几棍。
云棋来了很久,一直站在门外悄然看着,谁也没惊动。他惊讶地发现,和其它人对决时,云枫手中的棍子落在水里能激起一尺高的水花,但和云梒对决时,云枫的棍子却能激起三尺高的水花。
到后来,云梒明显撑不住了,受过伤的右腿拖着,几乎站不起来,两个人的对决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责打。云梒整个身子扑倒在泥水里,慢慢支起左腿试图起身,又一棍子挟风而至,打在了小腹上,云梒再次倒地,不停咳呛着,蜷缩成一团。
云枫的棍子并没有放过他,背上刚刚愈合的伤口迅速开裂,血迹在瓢泼大雨中沿着脊背丝丝蔓延……
看着哥哥一次次挣扎着,到后来甚至是瑟缩着,艰难地移动着身体,试图躲避狠狠袭来的棍子,云棋转身,泪水混着雨水已经分不清了。他觉得浑身都在颤抖,喉咙像被卡住一样,呼吸困难,蹒跚了几步之后,背靠着墙壁瘫坐在泥水里。他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手指被咬破,嘴里尝到一丝腥甜……
终于明白了。
哥哥说过的每一句话:
“滚!云家重地你也能乱闯的。”
“傻弟弟啊,哥没事的。习武之人哪个身上没有几道伤的?”
“云家哪里你都可以去,不过不准来演武堂,父亲答应的也不行。”
“哥爱干净,所以才洗了澡,换了衣服。”
……
哥哥为什么见他第一面就让他滚?哥哥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棍伤?哥哥为什么一直不让他来演武堂?每次晚饭前哥哥为什么都用凉水冲过澡?
这一刻,云棋真的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傍晚,雨停,竹影阁。
云梒照旧撩起一桶井水兜头淋下,水珠粘在身上,寒风袭来,瑟瑟发抖。云梒放下水桶,坐靠在井边一阵呛咳,修长的手指抠住井沿微微发颤。
身后,一条汗巾递过来,云梒回头,慌忙起身。
“不用躲了,我都看见了。就为了瞒住我,就这么不爱惜自己?”云棋看着哥哥消瘦的身影一阵的心痛。
云梒悄然拢了拢衣袖,支吾道:“今天雨大,弄了一身泥,冲一下而已。”
泥?你不知道你背上的血迹都还没被冲散吧,急着把袖子放下,是不想让我看到你手臂上的伤吗?
云棋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笑得实在扭曲:“看你弄的,四哥怎么训练你们的啊,搞得跟小花猫似的”,沉吟一下接着道,“以后……别用凉水,我帮你预备温水。”
“又不是天天都会搞成这样,哪用那么麻烦?”云梒说话有些底气不足。
还准备继续瞒吗?好吧,你不想让我看到、不想让我听到。那我就做个瞎子、做个聋子,那样你就不用在受伤的时候还一直担心被我发现,还一直照顾着我的情绪了,至少不用为了瞒住我而受更多的苦楚吧。
云棋在内心狂叫,我不想你受苦,也不想你为我担心,就像你不想让我知道,不想让我愧疚一样。
有些事,我自己去搞清楚。
当晚,云梒有些低烧,很快就熟睡了。云棋在房间里燃了一支紫色的檀香。
“告诉我,这五年,哥究竟是怎么过的?”云棋闯进云欗的房间,单刀直入。
“别问了,我知道五年前唯一逃离云家的机会哥给了你,有些事他不想让你知道”,云欗并不想理睬这位不速之客。
云棋紧握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准备瞒我多久?我全都看见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云欗嘲讽道:“难过?你会比哥哥更难过吗?这样你就看不下去了吗?你知不知道你看到的仅仅是九牛一毛?你知不知道他们每次都是怎么处罚哥的?”
云欗靠着柜子,泪水顺着手指溢出来:“你看过哥哥手臂上的伤口没有?那是被铜锤吊的。我没用,我该死……每次我不过关,他们会罚我不停地练‘飞云八式’,直到我趴在地上动不了为止。哥哥‘督导不利’必须陪着我一起受罚。他们会让哥哥平举双臂,每个胳膊上都用铁链子挂上铜锤,哥哥说不重,但我偷偷去掂量过,每一个铜锤都几乎能把人的胳膊压断……他们就让哥一直这样抬着,直到我练完才准放下来……如果哥哥撑不住,中途将铜锤弄掉,那么我就必须再加罚一个晚上……你知道吗?整整五年了,哥只掉过一次……最长的一次他强撑了三个时辰,铁链子都勒进了肉里,鲜血就顺着链子一直往下滴,生生在手臂上勒出一道血槽来,当时哥的眼神都散了,但死都不肯放下手臂……”
云欗把头埋在膝盖里,呜咽着,肩膀不停地颤抖。她实在太需要一次倾诉了,她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开口说话,真的会被愧疚折磨得崩溃。
云棋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问道:“四哥为什么总是针对哥?”
“你也发现了?四哥本就是铁面冷血,对哥却特别苛责,每次都把哥哥逼到极限”,云欗抽噎着,“每次,他都被打到爬不起来……四哥还不停地用各种刻薄的话侮辱他”。
云欗:“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哥在四哥手下过招的时候总显得特别吃力?”
云棋将头抵在墙上,手指深深抠住墙壁磨出血来,“四哥至少多用了两倍的内力,对抗中,哥哥感受到的力度跟你们感受到的是不一样的……这样的考核并不公平!”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却远比想象中更心痛,心如刀绞。
云棋终于下定决心,有些决断必须做,“你知道五年前的哥哥是什么样子吗?”他还清楚的记得,哥哥曾经是多么不可一世。那场惨剧没发生之前,云梒在演武堂内几乎没有敌手。
“那时候的‘执鞭人’还是二叔,三哥、四哥一一败在哥哥手里,最厉害的二哥也不过和哥哥打成平手。5年过去了,二哥死了,三哥打败了武当掌门成为‘江湖第一剑客’,也就不用再来演武堂了,四哥正式接替二叔成为云家‘执鞭人’,只有当年风靡一时的哥哥销声匿迹……”
云欗惊愕。
云棋苦笑道:“当年的我就跟现在的你一样。当年,哥哥负责教导我,四哥负责教导云栎。哥哥每次都能把四哥打趴下,但我却次次败给云栎。最终的结果是,我成绩不佳害得哥哥陪我受罚,讽刺吧,跟你很像。但那时候,二叔只是让哥哥双手平端两碗水不许放下,二叔还说,这是爹的意思。我不知道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哥哥,我只有拼了命的练,我过关越快,哥哥受得苦才能越少。所以,你现在也一样,你不可以软弱只能坚强。”
云棋按住云欗的肩膀,直视着云欗的眼睛,郑重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哥的腿伤复发了。五年前,哥哥落在仇家手中,受过惨绝人寰的重刑,刚被救回来的时候,全身17处刀伤,锁骨上还被穿着铁链子,膝盖骨生生被敲碎,右边膝盖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弄出一个大洞,汩汩地往外冒血……大夫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救活他,当即宣告他不能再习武。在云家不能进演武堂的人就只能为奴为婢……大家都以为五少爷在云家完了,连下人们都开始对他青白眼的。但哥哥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重新走进了演武堂。爹爹和长辈们都说是个奇迹,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奇迹……我亲眼见过,即使是在大冬天,哥哥穿在里面的衣衫都能拧出水来,一到了晚上,他会疼得拿头撞墙,哥只是在用超出常人的毅力去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地痛楚。现在,跟5年前一样,哥的腿伤复发了,每走一步膝盖都会钻心地疼。”
云欗震惊地打断云棋:“可是哥走路的时候似乎一点儿异常都没有啊?”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担心,即使是痛到不能忍受,他也从来不会把痛苦写在脸上。但我最近发现,哥经常用手死死抠住自己的大腿,有时候也还会扶住桌沿,每一根手指都掐到发白,他是在强行忍痛,你明白吗?哥一直强撑着,大家都以为他没事了,但他的状况绝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乐观,甚至比我想的还更糟。所以,我今天找你就是来告诉你,你绝不能再连累他了……哥……活的太苦了……”
如果没了云欗这个“包袱”,云梒或许会好受很多,但云棋心中也明白,云欗如果离开了演武堂,就将和其它的云家女子一样,成为云家和亲的工具,或是被送往其它几大武林世家为奴为婢,当云家“细作”。或许这对苦苦挣扎了五年的云欗并不公平,但人总是自私的,为了想要保护的人牺牲别人也在所不惜吧。
云家陋习
云梒起床的时候觉得头很重,昏昏沉沉,外面天刚蒙蒙亮。
准备出门,却发现房间内多了一个人。云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云梒赶紧拿了件衣服悄悄搭在云棋身上。云棋惊醒。
云梒皱眉道:“怎么在我屋里就睡了,不回自己房间?”
云棋迷迷糊糊睁眼,伸手去探云梒的额头,“总算不烫了,你昨晚上发烧不知道吗?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还好意思说我”,云棋一副教训哥哥的模样。
云梒愕然,疑惑地挠头道:“你就为了照顾我,在这里守了一晚上?翠儿她们都是吃白饭的吗?”
话音未落,丫鬟翠儿端着洗脸水进门,撅着嘴:“五少爷可不兴怪我们,我和名烟怎么劝七少爷他都不肯回去,非要待在你房里,说是怕我们照顾不周。知道的说是你们兄弟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底下人怠慢了五少爷呢。”
翠儿是云梒房中的大丫环,从小就卖给云家,跟着云梒久了说话也放肆起来。
云梒取笑云棋道:“爹送你一个单独的小跨院,也没见你住几天,倒是天天赖在我这里不走。以前还知道回自己房间待着,现在干脆跑到我房里来了,也不怕人笑话。”
茗烟进来,伺候云梒更衣,看着云棋也笑道:“五少爷是不知道啊,七少的百草园哪里能住人啊,也不知道里面都种了些什么东西,据说里面全是瘴气,前几天,世子房里的大丫环秋离还晕在里面好几个时辰呢,还是世子亲自出面,七少才给面子给秋离解了毒。”
云棋拉着茗烟的袖子摇晃着:“好姐姐,要是姐姐去我的百草园,看到的肯定是满园子的奇花异草,保管心情舒畅。秋离没经过我允许,也敢擅闯?只不过给她点儿小小的颜色。”
云梒一巴掌拍在云棋的后脑勺上,佯怒道:“整天的不务正业。”
“那也要有正业可务啊,哥,我都快闷死了,今天去看你们习武吧”,云棋亲自帮云梒整理衣衫,一脸地希冀。云梒坚决地摇头。
望着云梒远去的背影,云棋歪歪嘴角扯出一丝坏笑,对茗烟道:“我们俩打个赌,哥一定会回来请我去演武堂。”
云枫和云梒对决时一直在纳闷,以前云梒是因为腿伤的缘故武功大打折扣,但最近好像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云梒的出招越来越稳,但手臂的力道却明显不够,就像一直未能好好休息。云枫心中纳闷,最近已经尽量减少用吊铜锤的方式惩罚云梒,为什么云梒还是半点儿力气都没有?每天晚上他到底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休息?
又没过100招。
云枫气急,当众煽了云梒一巴掌,“腿瘸了,连胳膊也跟个娘们儿似地抬不起来吗?”一碗水泼过去,“你给我清醒一点儿,别整天心不在焉的。”
云梒不服地看着云枫,当众泼水的举动显然激怒了他。
云枫看着云梒眼中闪过一丝桀骜,但怒气在云梒眼中转了几圈却终于黯淡下去,又是一副低眉顺眼地嘴脸,云梒苦笑道:“我哪里敢心不在焉,只怕是有心无力吧。”
云枫看见云梒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就来气,冲上去一把揪住云梒的衣领,举手要打。云梒闭上眼睛,但意料中的痛楚却迟迟没有降临。
“四哥”、“四少爷”、“哥”……
周围一片乱叫,睁开眼一看,云枫用手扼住脖子,一脸痛苦,连呼吸都不顺畅,不多时,口里竟吐出白沫,连心跳都停止了。
“四哥,你怎么了?”
“中毒,四哥像是中毒了。”
“中毒?”
云梒飞奔出去……
不一会儿,云梒连拖带拽地将云棋掼倒在地上,“解毒!”
云棋:“我可先说清楚了,毒我可以解,但不兴冤枉我,四哥的毒可不是我下的。”
云梒:“哪来那么多废话?”
云棋皱着眉,有一丝疑惑,一盏茶的功夫,云枫醒转过来。
“四哥,你没事吧”,云梒焦急道。话音未落,云枫抬手一巴掌,煽得他一个趔趄。云梒捂了脸,手心几点殷红,嘴角撕裂,暗暗背手,擦掉了手心的血迹。
云梒的小动作没能逃过云棋的眼睛,云棋冲上前怒道:“你怎么能随便打人,我哥救了你,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云枫摇摇晃晃站起身子,云梒赶紧在旁搀扶着被他一把摔开,“救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兄弟在唱双簧,下毒的是你们,解毒的也是你们。虽说你人没在,但云梒的衣领上被人放了‘人淡如菊’,你敢说这不是唐门的毒?”
云梒想起今天早上云棋帮他整理过衣衫,转头怒斥道:“说,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云棋慌道:“不,不,不是我……”
云梒从云棋的眼睛里看到了慌乱和掩饰。他在撒谎。
然而,最让他伤心和痛心的并不是谎言本身,而是云棋竟然视人命如草芥。他摸过云枫的脉,知道如果云棋再晚来一步,四哥云枫今天就难逃一死了。无论四哥做过什么都罪不该死,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云棋杀人的理由,任何人都没有轻易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五年的时间里,云棋究竟经历过什么,让当年那个善良的孩子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云梒一步步靠近云棋,脸色阴沉,忽然抡起巴掌狠狠煽过去。他非常清楚云棋的能耐,唐门剧毒一旦不受控制,贻害的将是整个江湖武林。
云棋被煽倒在地,耳朵嗡嗡作响,嘴角都渗出血来。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一刀刀凌迟着,哥哥从来没有真正下狠手打过他,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哥哥吗?
云梒怒斥,“人命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值钱?”
云棋看见哥哥冰冷的眼睛,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是一种极度失望到绝望的情绪。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云棋慌乱地跪爬到云梒脚下:“哥,哥,是我不好,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云枫抬手一棍子扫向云棋,云棋闭上眼睛不敢躲。
一声闷哼,云梒微微咳呛,半跪在地上,鲜血顺着捂着嘴巴的手指滴落在云棋的肩膀上,他用自己的背挡了云枫的雷霆一击。
“哥,哥……”云棋慌乱地扶住云梒。
云梒一把推开云棋,冷然道:“滚,滚回我房里跪着。想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云棋转身,内心绞痛。
云枫来回踱着步子,冷冷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云梒,忽然道:“把手抬起来。”
云梒茫然不知所措,只是依言抬起双臂。
一棍子落下,砸在云梒平举的手臂上,发出棍子和皮肉相撞的钝声。
“啊”,云梒强忍着的一声呻吟从喉咙里溢出来。
“既然胳膊都没什么用,那还不如也一起废了”,第二棍落下,“这一个月来,你的手臂根本就没有力气,既然这样还不如像腿一样敲断了,你也少受些苦楚,云家也少养些闲人。”
云梒吃痛地皱眉。
第三棍落下,“哥,你干什么?”站在人群中的云栎突然冲上来,试图阻止云枫的疯狂报复行为。
云梒看见云栎冲出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云栎是云枫的亲弟弟,同为三叔云思南的儿子。云梒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落难的时候,第一个冲出来的居然是这个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云栎。
云枫一脚踹开云栎,第四棍子毫不留情。
云梒依旧举着双臂不曾闪躲,他想看看云枫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云欗扑上去,一把抓住四哥的棍子。
“四哥,别打了,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五哥哥”,云欗哭诉道,“哥哥的手臂从来就没有好好修养过,即使你放过了五哥,掌门也从来没有放过他。每次五哥只要在你这里受了罚,到了晚上,掌门就会加罚他一倍,说是五哥为大房丢了脸。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五哥也不会总被我拖累,掌门就不会不停地惩罚他了。”
云枫惊讶,神色复杂。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在演武堂残酷的处罚之外,掌门云翼并没有放过自己的儿子,难怪即使自己有心放云梒修养,第二天见到他时,他依旧疲惫不堪。
云栎沉默地听着云欗的叙述,突然冲出来,“啪”的一声煽了云欗一巴掌。
周围的云家子弟都是一愣,这又是哪一出?
今年云家都流行煽巴掌吗?虽然云家长幼有序,大哥煽小弟巴掌谁也没有权利说什么,但云栎跟云欗又算有哪门子过节啊?
云梒和云枫也愣了。
云栎用极度恶毒的眼光盯着云欗,说道:“扫把星,没人要的野种,只知道连累别人。”
那句“没人要的野种”彻底激怒了跪在一旁的云梒。
呵,没人要的野种,到底骂谁呢?云梒眯起眼睛轻笑道:“你说谁是没人要的野种?”
云栎抬眼看着云梒,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说云欗是妓女生的野种,我说她该被丢在乱葬岗上喂狼,我说你不该拼死护着她?”
云梒抬手,狠狠一个耳光。
妓女生的野种?骂谁?
云栎歪一下头,嘴里和鼻子里都流出鲜血。云梒这一巴掌是真正下了狠手。
云栎舔舔嘴角的血迹,不屑地笑笑,硬抗了这一掌连位置都没有挪动分毫,倔强地抬头看着云梒道:“你看着,我一定会成为云家最强的人。我会让你明白,你护错了人。”
云栎肿着脸转身就跑,再也不看云梒一眼。
愕然间,云梒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做错了,今天的所有事情都在失控,问题出在哪里又说不上来。他揉揉额头,忽然觉得头痛欲裂,这帮孩子一个比一个麻烦。
云枫玩味地看看云栎和云梒,忽然开口道:“云栎在我手下已能过百招,那么,从今天开始,由云栎来负责教导云欗,赏罚连坐。云梒从此刻开始,失去了教导弟妹的权利。”
“是。”云栎道。
“不行。”云梒一甩衣袖。
“你有什么权利说不行?想保护云欗,那先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
“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欗儿就是我妹妹,谁也别想轻易动她。”
僵持间,云欗泪流满面地跪到在云梒面前,“哥,你从来都不让我哭,可你知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哥哥,我求求你,求求你放弃我吧,逐出家门也好,为奴为婢也罢,只要不再连累你,我什么事情都能忍受。”
就像云棋说的那样,只要我离开,就再也不会连累你。
云梒不理云欗,径自走到窗台边,慢慢倒上两碗水,抬手平举,随即命令下人将平时受罚用的铜锤挂在自己的胳膊上。
大家都疑惑地看着云梒,云梒环视全场,猛一抬眼,望着云欗道,“有我在,还轮不到你说放弃,你给我站起来,从现在开始攻击云枫。飞云八式!今天不过100招,我就不放下来。”
围观的云家子弟都觉得云梒疯了,但那睥睨天下的坚定眼神似乎又让人不容置疑。
在云枫手底下走过100招的,演武堂内除了云栎还找不出第二个,更何况是这个一直拖后腿的九妹妹。
云梒绝对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如果今天云欗不能和云枫拆解过百招,那么,云梒的手臂非废掉不可。
云栎的冷哼打破了众人的惊讶和沉默,他突然抬手,豪不客气地打翻云梒手中的水碗。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伸手将铜锤挂在自己的胳膊上,云栎显然对铜锤的重量没有心理准备,手臂被带得一震,脚步微颤,随即稳稳端住,学着云梒的样子,双手平举在身前,连倨傲的口气都一模一样:“有我在,还轮不到你教她。”
云梒实在被云栎的举动搞得苦笑不得,也顾不上云栎语气中的不敬了。
云栎接着道:“今天开始,负责教云欗的是我,受罚的也该是我,跟你没关系,不用你多管闲事。”
云梒张嘴欲辩驳,不料,竟看见云栎眼中湿漉漉的。
在他的记忆中,云栎似乎从来没哭过,这个17岁的弟弟一直冷口冷面,对兄弟也是绝不留情,他一直觉得云栎是个冷漠的孩子,太在乎得失,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一度不喜欢这个弟弟。
此刻,云栎竟含着泪冲他大叫:“滚,我的事不用你管。”
云梒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事情已经够复杂了,云枫却把能它搞得更复杂。
云枫突然抬脚,将云栎踹翻在地,“有你这么跟哥哥说话的吗?给云梒赔罪。”云梒这回是彻底愣了。
看着云栎痛苦地倒在地上,四哥出手太快,想拦都拦不住。
云梒伸手去扶云栎,云栎恼怒地摔开他的手,“用不着你同情”。
这边还乱成一团的时候,比他们出手更快的是云欗。
云欗在起身的同时,立即出剑攻向云枫。还是飞云八式。
演武堂当天的热闹迅速传到老爷子的耳朵里。
老爷子听完之后也是云里雾里,疑惑地望着军师潇湘子语,等着条理清楚的人解释给自己听。
潇湘子语想了半天,总结道:“这个事情其实很简单——云枫因为云棋的错误煽了云梒一巴掌;云梒为了云枫煽了云棋一巴掌;云栎为了云梒煽了云欗一巴掌;但云梒又为了云欗煽了云栎一巴掌;后来,云枫为了云梒又踹了云栎一脚……最后是,你们云家13岁的小女孩在云梒现场口述招式的情况下,用云家的入门武功‘飞云八式’和江湖成名七载的‘风霜绝剑’拆解了130招。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其一,‘风霜绝剑’的名号白叫了;其二嘛,等到了演武堂我再告诉你……”
云翼“嗯”了一声,被潇湘绕口令似的解释搅得一头雾水,唯一记住的一句话是,军师在嘲笑云家四少的“风霜绝剑”。
演武堂内,云翼将事件所有的当事人全部叫到一起,一共五个人。
云梒、云棋、云栎、云欗全部都肿着半边脸,垂手恭立。
云翼冲云枫勾勾手指,“枫儿,你过来。”
云枫乖乖走到掌门跟前。云翼一个耳光煽过去,“风霜绝剑败给飞云八式?你越活越回去了吧。”
潇湘子语走到云翼身边,笑道:“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就是,云家自上而下有煽人耳光的坏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绕口令到底是怎么回事能看明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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