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以死为谏
潮湿,阴冷。
食物发霉的腐臭和尿骚味混在一起,交织着令人呕吐的欲望,连空气都是压抑的。
地牢。
云梒踏着长满青苔的石阶一步步往下走。
鬼奴拦住他:“别去了,我去就行。”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云梒一步步往地牢而去,脚步沉稳。
不平稳的呼吸,紧攥的手心,鬼奴知道,他依旧害怕。
是对地牢本身的恐惧,还是对面对父亲的恐惧,或者两者都有,分不清哪一种恐惧更加深重。
林家那场酷刑之后,云梒曾患上过幽闭恐惧症,一看到类似于地牢的黑暗狭小空间,身体会不受控制的颤抖。
云翼为了纠正这个毛病,曾把他关在黑屋子里两天两夜,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嗓子哑了一个月。
鬼奴不敢想,林家究竟对他做过什么。
云翼歪在潮湿的草堆上靠着,伤势严重但眼神依旧凌厉,不怒自威。肩胛被穿上铁链,锁在墙上,链子摩擦着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地牢、铁链、锁骨……这种场景让云梒喘不过气来。
一声“父亲”,跪在云翼面前。
掌风呜咽,不可避免地狠狠挨了一巴掌。
手臂带动了锁链,摩擦着骨肉,汩汩地冒出鲜血来,云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重伤?丝毫不会影响他教训儿子。
云梒低头,眼睫微颤,黯然道:“父亲,儿子自知此次死罪难逃,但恳请父亲让我先为您治伤,要怎么罚父亲只管开口便是,儿子绝不敢有怨言。”
云梒双手运劲,铁链铮鸣而断,云翼盯着断口仔细查看,似乎更关心儿子这一手功夫使得漂不漂亮。
血肉模糊,根本不知该如何抽出镶在骨肉里的断链。
“父亲,您忍一下”,狠心撕扯,链子混着鲜血飞溅而出。
云翼微微哼了一声,心中一阵儿恼怒。
一只老鼠从草堆中钻出来,飞窜到云翼肩头,还没触碰到伤口就毙命于云梒掌下。
云梒脸色发青,连伤药都握不稳。
太熟悉了,群鼠撕咬着皮肉和伤口,上蹿下跳,在他的痛楚上尽情狂欢,幽闭的空间内时刻回荡着老鼠磨牙的声音。
云翼一耳光甩过去,把失神的云梒煽倒在地,怒道:“一只老鼠把你吓成这样,就这点胆子还学人篡权夺位?”
云梒心内凄苦,口不能言。仔细帮父亲包扎好伤口。云梒道:“委屈父亲跟鬼奴换身衣服,我送您出城。”
云翼审视的看着。
云梒叹息,“我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您都不会信,但兵变一事,儿子事先真的不知情,只求您即刻去追潇湘先生,控制十字军,儿子就在雪关等着,届时要杀要剐,全凭您做主。”
云翼与鬼奴身材相仿,二人更换了衣物。云翼带上鬼奴面具,扮作鬼奴随云梒出城。鬼奴则留在地牢,面朝里侧扮作云翼掩人耳目。
连日来,鬼奴因伤一直带着面具,也不怎么开口说话,这倒方便了云翼,他也不用开口,只管跟着云梒一路闯过层层巡守的士兵。
快到城门的时候,二人遇到了杨迟。
杨迟抱拳行礼,“少将军,您和鬼奴将军要去哪儿啊?”
云梒道:“我送鬼奴出城。等不到明日了,今日就派人出城,联系十字军中将领,迟则生变!对了,杨迟,你给我的名单有保障吗?我让鬼奴按着那份名单找人了。”
云翼疑惑,名单?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杨迟笑道:“您放心,我给您的名单上有一半是知情的,还有一半虽然不知情但肯定会拥护您。只要他们起了事,再去说服其它弟兄就不是难事了。”
云梒颔首道:“鬼奴,你这就出去吧。”
“鬼奴”转身欲出城。
杨迟突然伸手,拦住去路。
云梒心中一紧,手心藏刀。
杨迟道:“少将军,鬼奴将军毕竟是潇湘先生的徒弟,派他去是否合适?”
云梒暗松一口气,郑重道:“鬼奴是我的兄弟,如果我连他不信,还能信谁?”
杨迟不再阻拦,笑道:“先前岳可风还担心您下不了决心了,说让我来看着您,我就说不用吧……”
云梒亦是微微一笑,接口道:“原来你是来监视我的。”
杨迟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道:“属下不敢。”
“不敢就滚回去,别在我眼前晃悠!”
云梒送“鬼奴”出城,“鬼奴”突然附耳低言,“小心穆遥,他是云思南的奸细。”
“我已经杀了他。”
云翼拍马而去,再不迟疑。
云梒忽觉眼前一花,像是看到一个黑影跟着云翼从城头闪过,随即又疑惑地摇摇头。
三个时辰后,云梒将岳可风和杨迟叫到中军帐中。
“要我反,不可能!父帅我已经放走了!”开门见山,不再周旋。
“两条路:第一,杀了我,带上你们的七千人造反;第二,拿这把刀自裁,我保你十字军的兄弟们无事。”
岳可风苦笑。杨迟震惊。
云梒:“我想你们选第二条,你们不是父帅的对手,别带着十字军的弟兄们一起送死。”
杨迟迟疑,并不接刀。谁都想活着。
岳可风倒是爽快接过云梒递过来的弯刀,眼神向周围逡巡。
“别看了,周围没有埋伏,我没用对付穆遥的方式待你们。”
锋刃如洗、皎洁似月,征战一生,最后没想到会死在自己人手上。
岳可风叹息。
突然发难,雪亮的锋刃抹在云梒的脖子上。“我想活,所以你必须死!”
“岳可风,住手!”杨迟大吼。
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不是来不及救云梒,是岳可风已经没有了住手的机会。
眼珠子突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三寸半的小剑早已没入了他的胸膛,在他发难的同时,云梒的剑已经杀死了他。
我不想活,但也不想死在你手上,所以你去死!
“少将军……”杨迟悲戚,物伤其类,说不出话来。
他不想看到岳可风杀了少将军,却也不想看到少将军杀了岳可风。
曾经同生共死,为何有朝一日要兄弟相残。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舍命相救,如果在哪一场战争中就死了,是不是就能当一辈子的弟兄?
杨迟心灰意冷,无比倦怠,盯着云梒仔仔细细道:“少将军,您还记不记得,您刚来十字军的时候,还在我帐下当过兵?”
“记得”,那时候我还是个士卒,你已经是千夫长了,云梒低头,不再看杨迟的目光,“我还记得,你要打我二十板子,是岳可风替我挨的……”
杨迟不再说什么了,“还是那句话,我是个粗人,看不懂云家的阴谋诡计,我只知道跟着你打仗,不想看到你受苦,不想看到兄弟们受苦。今日,你要我的命,我给就是!”
杨迟举刀自裁,刀锋却被一双肉掌抓住,鲜血顺着云梒的指缝滴滴渗漏。
“走吧!”在父亲没来之前,离开雪关,远离云家。穆遥救过我的命,岳可风替我挨过打,一个个都死在我手上,够了!……云梒心内悲苦。
杨迟苦笑,自小随着父亲效忠云家,一家老小都靠着云家的养活。走,能走到哪里去?
杨迟握住云梒血淋淋的手,“我这一辈子没求过人,如果你还念我曾教过你,我只求你一件事!”
“放心,如果你走了,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杨迟大笑摇头,“我是求你替我好好待十字军的弟兄们,别让他们走我和岳可风的老路!”电光火石间,杨迟伸手拔了岳可风肚子上的刀,捅入了脾脏,鲜血从嘴角汩汩冒出,“云梒……”
云梒抱住杨迟扑倒的身体,说不出话来。
“求……求你……别再把十字军交给世子……我……我爹曾跟我说过……夫人真的是跟人跑了的……元帅不会把十字军交给……交给……”
杨迟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再也说不出话来。
云梒伸手阖上杨迟的眼睛,“是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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