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千里》第13章 邻居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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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邻居打狗

他很想看看师父究竟是谁,如果不是熟识的人为何要一直带着面具?
五年前那场惨剧发生之后,云梒尤其想知道,这个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就一直暗中教导他、保护他,承担了一个父亲职责的人究竟是谁。

五年前,云梒身陷林家大牢。每当他处于幽闭的小空间内,当年惨酷的一幕就会浮出来,身体会不受控制的颤抖。
幽暗的牢房、发霉的臭气、嗜血的刑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硕大的老鼠沾着脓血在他的伤口上肆无忌惮地爬来爬去。整整三天,滴水未沾,无力低垂着头,苍白的嘴唇干裂出一道道血口。
永无休止地刑罚鞭笞,每一次昏迷都在刺痛盐水的折磨下清醒,然后再一次痛到昏迷,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也是在那个时候,云梒才体会到刑罚和责罚的区别。责罚即使再重也有恢复的可能,而敌人手中的酷刑永远不会顾及是否会把你弄伤弄残,留你一命都是一种仁慈。重刑之下,以往所有的委屈折辱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云梒开始怀念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林家不肯杀他。一个18岁的陌生少年带着银色鬼面闯入林家,带给林家巨大的震撼。这个少年是谁,和“鬼面三少”到底什么关系,云家到底还有多少这种未知的势力,这个少年在云家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地位,会不会有人来救他。
林家人在云家种下的“暗桩”不少,却没有任何关于云梒的资料,对敌人的一无所知造成了林家的恐惧,而唯一的突破口则是这名死不开口的少年。

在那三天里,云梒无比怀念那个冷冰冰的称之为“家”的地方。可惜,被他救出来的云家众人遗忘了他。大家一致认为,深入龙潭虎穴去救一个卒子,代价太大了。大家都遗忘了,就在几个时辰前,云梒带着鬼面十字军救了他们,不计生死、不计代价。
在云家长老们的精心计算下,最得利的方式是牺牲云梒、策划反攻。即使他刚刚救了云家长老,救了云家掌门,救了自己的父亲。

在他以为快要死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是师父鬼面。
云梒的双手被反吊在刑架上,脚尖离地,全身的重量压在胳膊上,胳膊早已被拉扯得脱臼,鲜血从各式各样的伤口里渗出,沿着□的身体在脚尖处汇成一滩血洼。

鬼面把云梒解下来,浑身冰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可惜他还带不走他,云梒的锁骨里穿着一根金刚铸成的铁链,牢牢锁在墙上,每一刀砍下去,只能在铁链上磨出一点小小的口子。
云梒躺在鬼面怀里,浑身打颤。时间不能再拖了,下一班换班的人就要来了,“走吧,别管我,你砍不断的”。
鬼面不理他,只是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砍向铁链,刺耳地“哐哐”声回荡在发霉的牢房里,单调而重复的节奏搅得人心惊胆颤,铁链的每次一震动都加深着云梒的痛楚。鬼面没有停止的意思,虎口有血迹缓缓淌出,雪白的刀刃翻卷了,下一刻却依旧准确地砸在铁链的裂口上。

云梒聚集着全身的力量抓住鬼面的肩膀怒吼:“我受不了了,你走,快走,放过我!”
鬼面依旧不说话,手里的活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家的人就要来了,他奋力推开鬼面:“我叫你滚,你听不到吗?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的死活?”

林家人冲进来的时候,鬼面砸断了铁链,抱着他一路突围。
后面的事情云梒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那夜雪亮的刀光翻飞,鲜血染红了鬼面的长袍;
记得鬼面遇神杀神、遇魔除魔,杀红了眼,林家人血肉飞溅;
记得自己撑不下去了,鬼面却将他抱在心口,源源不断地输入内力像是永不枯竭;
记得刺向他的那一剑,最终刺在了鬼面的肩头;
记得他还来不及喊“小心”,鬼面从肩头到腰部就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槽;
记得鬼面带着他仆倒在地,却用身体护着他被铁链穿过的肩胛;
记得他曾骂鬼面“疯了”,无数次求他放弃;
记得从来不曾哭泣的他,那夜,在鬼面怀里泪流满面;
记得他最终被送到了云家,鬼面三个月没再出现。

云梒还记得那个怀抱、那种感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也知道这种想法很荒谬,但他认定,那个怀抱,温暖、坚定、可以依靠、永不相弃。
那是父亲的怀抱,鬼面抱着他的那一刻像他的父亲。

同样,在他养伤的三个月中,父亲和师父鬼面同时消失了。
他更加清楚的知道,在他救下父亲的时候,父亲本没有受重伤,但云家却传出了父亲重伤的谣言。在那段时间里,父亲去了哪里,除了同样身受重伤,还有什么理由让他连一个在死亡线上数度挣扎的儿子都不来看一眼。
种种怀疑像藤蔓一样盘踞在云梒心中,疯狂生长。
正因为如此,他一次次地试图激怒父亲,试图引起父亲的注意,希望得到父亲的承认;也正因为如此,无论父亲如何相待,他都不离不弃,从未想过要离开云家;也正因为如此,无论父亲的要求多么苛刻、处罚多么残酷,他都不折不扣地去完成,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
他相信那夜的鬼面就是父亲,或者说,他内心深处渴望那夜的鬼面就是父亲。

云梒曾经无数次做过那个梦。
在梦里中,他急不可待地揭开一张张鬼面面具,叫着“爹”,但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每一张面具后面都不是他。
这时,又有一个戴着银色鬼面的人正朝他走来,他紧张得手心出汗,着急地想伸手,却始终抬不起手来。
终于有一天,他够到了、碰到了,指尖触碰着冰凉的面具边缘,急不可耐地一把揭开。面具下的脸惊异地望着他,从未见过如此慈爱的面孔以及冰冷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云梒二十三年生命里所孕育的全部向往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形象。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对面的是一张和煦的笑脸,终于看清楚了笑脸上的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和每一丝皱纹,却无论如何也记不住他的长相。

风声簌簌,将手伸向鬼面面具的时候,云梒还是迟疑了。
如果是父亲,一定有他的理由,一定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一定会皆大欢喜,从此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
如果不是呢?
父亲对他的冷漠无情就是真的,所有的抛弃也都是真的,他就真的成了云家弃子、父亲的弃儿,再也没有理由自欺欺人。
像梦里一样,身体的气力忽然被抽干了,抬不起手来。
迟疑的时候,韩言伸手,掀开了那张银色面具。

一张清隽的脸,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
刀伤从眉毛延伸到下颚,破坏着那张脸的温和俊逸,凭添着刻骨苍凉。
陌生的。那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和每一次的梦境都不一样,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云梒手脚冰凉。

“不是他,不是他……”
“不是谁?哥,你原本以为是谁?”看着云梒眼中逐渐黯淡下去的光芒,云棋恍悟。

鬼面醒了,对云梒的胆大妄为一开始很愤怒,但看着云梒一脸悲戚的样子反而不忍心去责怪了,“怎么?嫌弃你师父长得难看,摆张苦瓜脸给我?”
云梒突然在师父床榻前跪下,把头埋在师父的腿上。
鬼面摸摸云梒的鬓角,只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臭小子,把我当你爹了?”
云梒还是把头埋着,摇摇头闷闷道:“不,你比我爹好。”
“是啊,是啊,你爹是条老狗。”
云梒惊愕地抬头,面露不快。
“呵,还不高兴了。只许你在心里骂他,不许别人说他半句不是?”
“不”,云梒耷拉着脑袋,小小声道,“我没在心里骂过他。”
这回是鬼面有点儿意外了,伸手扯扯云梒的两只耳垂,果然是个好孩子,要是你是我儿子该多好。
“我跟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人养了一条狗,整天虐打它,后来邻居看不过去了,就去夺那狗主人手中的棍棒,结果那条狗带着一身伤冲着邻居狂吠呲牙,后来,邻居也只好不再管了,任由那狗被人虐待。”
云梒听得愣愣的,迟疑了一会儿,笑了:“师父,你骂我”。
想了一下,忍不住又问:“那狗后来怎么样了?”
鬼面一愣,觉得他问得好笑,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还能怎样,当然是被狗主人炖了吃狗肉。”
云梒也涩涩地笑了。

当晚,云梒住在鬼面的小木屋里不走了,若是以往,他怕误了第二天的早课,定然离开。那天,他觉得无比疲倦,即使真的误了又怎样。在父亲的眼里自己可有可无,无论误与不误,总会有好多挨打的理由,同样要挨打,为什么不让自己快乐一点。

鬼面让云梒脱光上衣,仔细检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
云梒有些内疚,有些遮遮掩掩,怕师父看了伤心。鬼面沉默了,粗重的喘息意味着内心不平静。
云梒装作喝水来躲避师父的眼睛。怜悯?同情?可怜?他不需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目光。
鬼面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以后要少挨鞭子……”
“嗯。”
“这吊臂之刑倒不妨多受几次。”
云梒含在口里的一口水全都呛了出来,不停地咳嗽。
鬼面拍拍他的背:“唉,小孩子,急什麽急,又没有人跟你抢水喝,看看你,吐得我衣服上都是……这个吊臂之刑,对你练功大有好处,你跟我仔细讲讲是怎么个吊法,不妨我们以后也试试……”

云梒无力地把头埋在被子里,不想理他。
韩言乐了:“师父,你真恶劣,师兄都这么惨了,你不表示一下同情和哀悼,反倒在研究哪一种刑罚对他的武功有益。”
云梒一个枕头砸过去。
鬼面认真道:“你小子懂什么,云梒最近进步这么快,怕有一半功劳要归功于他爹了。喂,小子,别装睡……快说说,你每次撑不住的时候,是不是会有意无意运力于手臂,才导致你内力逆行,以后如果你爹再用这招罚你,你就用我教你的运功方式,保证你撑个一整天没问题……”
云梒心中哀嚎,恶劣,真恶劣,我怎么会你有这种师父。

“想当年,你师父我可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江湖人称……,一手成名绝技‘逆风千里’无人能敌……只可惜,这门功夫一定要专心,你师父我就是不够专心,旁骛太多,达不到登峰造极……现在好了,这手绝技总算后继有人,我也算对得起叶家的列祖列宗……”
这些话,云梒和韩言听了十多年,耳朵都起茧子了。所以,当“想当年”三个字一响起来的时候,韩言就飞快地拉着云棋躲出门去,云梒则直接蒙住头堵住耳朵呼呼大睡。

好,真好。在我最伤心的时候有人用这种方式安慰我,真好。
我娘去世之后,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看着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什么疼痛都是值得的。
可是为什么你不是我父亲,为什么我父亲从来不肯正眼看我一眼。
或者就把你当父亲又如何?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弄错了,还故意让我错下去?
如果我不冒然揭开面具该多好,我会一直觉得你就是父亲,我会一直觉得自己是被人疼爱的。
或许你真的是父亲。
不,你是比我父亲更重要的存在。
我本来就是一直被人疼爱着的。
云梒蒙着头笑了,一片氤氲潮湿。

云棋和韩言差不多大,很快就混熟了。
“你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我也不知道,师父说他曾是兵器谱上的第一高手,还说他曾风流倜傥、威震江湖,还说他是为情所伤退隐江湖,还说他曾和魔教教主大战三百回合……”
“你信他的这些鬼话?”
“管他呢,我只知道他是我师父,他对我和师兄都很好。”
这样,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确实偷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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