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原来如此
云翼手中紧了紧,捏着鞭梢的手心都开始出汗了。
夹杂着怒气的第二鞭子呼啸着,光裸的背部上窜过一条火蛇。
父亲竟然没有留手,这不仅仅是惩罚意味地鞭挞,而是伤经动骨会形成内伤的打法,云梒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前倾,痛苦的埋下头,死死咬紧了嘴唇。
头好沉,身子就快跪不住了,疼痛虽然让疲惫万分的他清醒,却也让他更加清醒地感知着痛苦。
云翼问:“你是不是憎恨我?”
云梒痛苦地喘息,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能带来疼痛。只能摇头,说不出话来。
每一鞭子下去,云翼都提一个问题,留下充分的时间等儿子想好答案。
“你是不是厌恶我?”
再摇头。
“你想离开云家?”
依旧摇头。
随着儿子的每次一摇头,云翼越来越愤怒,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一鞭比一鞭的力道更重,每一鞭子都咬进肉里去,毫不留情地在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上继续残忍地刻下伤害。撕心裂肺地痛苦从背上一直插入骨髓。
坚韧如云梒也要撑不下去了,跪在地上的双腿和撑在地上的手臂,抖得像风中的叶子,背上的血污顺着惨白的手臂滑下来,云梒觉得,那是一道道肮脏的东西。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问?
憎恨、厌恶、不想看见……这就是父亲对我全部的感情吗?所以才会这么问我?
“我给你的惩罚你都照做了吗?”云翼忍不住想揭穿儿子。
云梒痛苦而肯定地点头。冷汗淋漓,没有迟疑,紧接着挨了更狠的一鞭子。
云翼脸色阴沉,身体内的怒气咆哮着涌向全身。
“你每天晚上真的都在帐外吗?说?回答我”,云翼厉声。给你最后的机会。
云梒疼得咬破了嘴唇,尝到了口中的腥甜,虚弱地蹦出一个字,“是。”
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喘不过气来,一股腥甜温热涌上喉头,猛的一阵呛咳,鲜血从唇边涌出。
父亲为什么下手这么狠,是真的要打死他吗,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
一个狂怒!一个绝望!
云翼的鞭子如暴风雨般的落下,云梒终于跪不住了,扑倒在地上,身体下意识地蜷缩成一团,超出极限地痛楚让他神志不清了,翻滚,痛呼,求饶,泪流满面。
这是在他清醒的时候永远都不敢做的事,他一直记得,求饶不能给他带来救赎,只能带来更猛烈的伤痛。
鞭子就像从四面八方招呼过来,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吧,一切结束吧!
帐外一人飞赴过来,抓住了云翼的手腕。
“你疯了,你会把他打死的。”
云翼浑身一抖,鞭子掉在地上。我真的要打死他?
看着地上满身血污的云梒浑身抽搐着,潇湘子语这次是真的愤怒了。尤其是在他看过这孩子这几日的挣扎之后。
潇湘子语把云梒小心放在床榻上。
身体蜷缩着,满脸的痛楚,昏迷中还在忍受着毒打吗。
“遭了,这孩子的额头烫手。”
云翼冷静下来,“怎么会这样?”
潇湘怒吼:“他这几日都不舒服你不知道吗?你还罚他每夜在冰天雪地里冻着,你不知道他一直在咳嗽吗?整晚整晚不停,实在忍不住了就用拳头堵死自己的嘴巴。怕吵到你休息!”
云翼震惊:“这五日,他一直在?”
潇湘:“鬼奴怕他出事,一直派影子们轮班暗中盯着他。昨夜,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劝他去帐子里避避风,他说没你的同意,怎么都不肯。”
“我这几日没在帐外看到他?”
“哼!你张着眼睛,可惜看不到人心。咳得实在停不了的时候,他怕吵着你,就远远地跑到野地里去,稍微好一点再回来”,潇湘突然恍悟,“你难道是为这个打他?”
等到军医检查云梒的身体时,云翼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腰侧一片红肿,怎么回事?
云翼突然想起来,每次儿子帮他捂脚,他都狠狠地把脚压在儿子的腰腹部,因为看见儿子蹙眉,好多次还恶意地加了几分力道。那时他身上就带伤吗?
军医道:“肋骨有一根骨头轻微骨裂,像是被踢伤的,好像已经四五天了,怎么一直没处理,他是怎么忍过去的?”军医也不好指责什么,只能平静地陈述事实,只是看着少将军身上的伤势,还是感到忿忿不平。
四五天前?云翼脚被烫了,曾一脚把云梒踹出去几步远。当时儿子跪在地上闷哼过一声,埋头忍痛。是那个时候伤到了吗?为什么不说?
连日来,一幕幕过往在云翼眼前一一回放。
儿子第一次露出忍耐的表情是在什么时候?他把脚从胸口移到小腹的时候。
而后的每一次都是这样,他恶意蹬几下,儿子都会紧皱眉头。
云翼并不是蠢人,只是一时钻进了死胡同。此刻冷静下来,原来事实竟然如此简单。
当他把冰冷的双脚塞进儿子怀里,怨责着儿子不够尽心的时候,儿子只是在忍受着剧痛,忍受着父亲把脚死死踩压在自己的伤处,忍住惨叫,忍住呻吟,痛到发抖也只是微微蹙起眉头。
此刻,仔细回想那神情,那蹙眉的表情真的代表厌恶吗?
有时候蹙眉的时候,他会轻微地吭一声,有时候他会埋下头,肩头微微发颤,有时候他的脸上会突然如集雨般涌出颗颗汗珠,他好像很讨厌我动,我一动他就很紧张,是因为一动就会触及伤处吗?
怎么会错得这么离谱?此刻想来,儿子那时的表情,不是厌恶,而是在拼命忍着痛楚。时而
低下头,看不分明,是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五官吗?你曾经痛到冷汗淋漓,而只是低下头,搂紧了衣衫,只是不想让我看到。
如此分明,我竟视而不见。
云翼呆立着,不仅仅是震撼,不仅仅是后悔。比震撼更心惊,比后悔更心痛。
我到底做过些什么?
享受着服侍,一身轻松地坐在马背上挑剔苛责,等着你拖着疲惫受伤的身子强迫自己用针扎的方式醒神?
云翼握住儿子痛得蜷缩起来的双手,云梒眼睛凹陷,布满汗珠的脸颊消瘦憔悴,小心展开掌心,那肿胀如此触目惊心,每个指头都比平时粗了一倍,而我竟怀疑这只是你的苦肉计?
你就用这双手帮我洗脚揉肩,用这双被折磨得伤痕累累的手服侍我,等待着我对力道的挑剔,对手法的不满。十指连心!你就一直忍着痛伺候我?
云翼原本以为,这辈子不会有比这更让他心痛的事了;下一秒,他才真正体会到,真的还有比这更让他心痛难当的事。这才了解,什么叫心如刀绞。
高烧一直不退,军医建议用烈酒搓他的手脚,云翼亲自动手帮儿子除靴,再不做点什么他会疯掉。
白色的军袜粘着脚,渗出丝丝血迹,竟然结成了痂,除不下来。
不顾儿子昏迷中都痛到扭曲的五官,一点点小心撕扯下来。一双脚长满了冻疮,每个冻疮上都张着狰狞的血口子,有的渗出脓血,有的渗出泛黄的水。
阴冷狠绝如云翼愣是双手发抖。
潇湘惊讶地看着云梒的伤势:“五天五夜在雪地里泡着,这就是你想要的惩罚结果?”
云翼脸色惨白如纸,突然涌上脑海的一件事更让他羞愧万分。
今日早上,儿子为什么会上马不稳?除了疲累,是因为脚上的伤吗?
习惯了苛责,习惯了无视儿子的痛楚,用一马鞭来表达对儿子忍痛赶路的奖励。
不是不知道云梒的狠忍,不是决绝狠辣、绝难忍耐的伤痛,他绝不会呻吟出声,而今天我干了什么,一顿鞭子打得他跪地求饶。
“你是不是憎恨我?”摇头。
“你是不是厌恶我?”摇头。
“是不是想离开云家?”摇头。
“我给你的惩罚你都照做了吗?”点头。
“你每天晚上真的都在帐外吗?”“是。”
原来儿子竟没有说谎,可笑地是他这个自以为是,猜忌狠辣的父亲。
一个乖顺懂事的儿子,一个诚实善良的儿子,一个委曲求全的儿子,一个拖着一双冻烂的双脚忍住剧痛用身体给父亲暖脚的儿子,父亲唯一的报答是一顿鞭子打到他吐血。
曾经因为担心楦儿会不会挨打、会不会挨饿受冻、会不会受伤了也无人照顾,而迁怒于你。可你其实活得或许还不如云楦,挨打、挨冻、受伤,居然一刻未停!
军医原本建议用烈酒擦满全身,搓暖手脚,用来退烧。
云翼本要亲自动手。可是,背上的鞭伤,腰上的红肿,双手的针眼,脚上的冻裂,让军医、潇湘、云翼都呆立在了原地。
只有腿上没什么伤口,但一双膝盖下方有两块鹅蛋大的瘀黑,军医确诊为长年皮下组织出血,云翼知道,那是动不动就罚跪的结果。
天,让我做点什么吧,我该做点什么,我又能为你做点什么,我甚至连为你搓暖手脚都做不了。
云翼颓然坐在地上,抱住头。千年不化的寒冰脸上,露出痛苦扭曲的神情。
当他为儿子的坚韧不屈异常骄傲时,当他动辄吹毛求疵、刻意刁难时,当他享受着儿子耐心的服侍时,他的云梒,在忍受着怎样的苦楚?
作者有话要说:以上三章要连着看,才能看明白。呵呵。
好了,我觉得我越来越像亲妈了,
风雨过后见彩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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