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躬身服侍
从军需部寻来一盆热水,云翼坐在床榻上大爷般地翘起脚,“喏!”
云梒醒悟,挽起衣袖半跪在地上,帮父亲脱鞋除袜,以前在家没干过这种事,都是丫头们伺候他,做起来还有些别扭。
儿子低着头,一副乖顺的样子,云翼忍不住伸出手去摸儿子的头发。
云梒吓得一惊,下意识侧身躲开。
手尴尬地僵在空中,云翼脸色变了变。
云梒更是惊魂未定,慌慌张张捧来盆子,抓住父亲的脚就往水里按。
双脚被冻了好几天,云梒怕水在路上凉了,端来的是滚烫的热水。
冰火两重天啊!一声呲牙的吸气声,烫出两个水泡。
云翼气得一脚踢过去,裹狭着内力踹在腰上,云梒被踹出去几步远,“你想烫死老子?”
云梒跪倒在地上,捂住腰侧,一下子疼得埋下头去。
醒悟过来后,慌张跪行到父亲脚下,抱着父亲的脚不知所措,连声急道:“属下该死!”
儿子小心翼翼地赔不是,云翼冷静下来,“冒冒失失,一点小事都搞成这样,大冬天的,要先把脚搓暖了,再放到盆里。”
搓?怎么搓?
双手捂住父亲的脚,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搓来搓去,一双脚还是冰凉的,云梒急得额头见汗。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聪明人急了想出笨办法。
微微拉松了衣襟,把一双冰凉刺骨的脚塞到怀里,彻骨冰凉,寒意窜上心口,云梒止不住地打个寒颤,皮肤上迅速泛起一层细细的疙瘩。
本来看儿子笨手笨脚的样子觉得好笑,但最后的举动让云翼愣了。
一点点诧异,一点点别扭。
父子几乎没什么亲近的机会,见了面,不过骂几句抽一顿,从没有这种肢体上的接触。
比他更别扭的是云梒。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冒出一句“你可要趁机抱紧了父亲的大腿”。
一时嫌恶,觉得自己像条摇尾乞怜的狗,蹙眉。
云翼沉下脸,语若玄冰:“怎么?不乐意?”
云梒吓得一抖,低头道:“属下不敢。”
同时沉默,一时无话。
云翼在云梒怀里跺脚,板着脸道:“冷!换地方!”
“是”,云梒赶紧把脚往下抱了几分,移开凉透了的胸口,搂紧了,贴在温热的小腹上。依旧冰凉冰凉。
云翼满意地狠狠蹬了几下,把脚紧紧压在儿子的腰腹上。嗯!还算听话。
云梒忍住不适,咬紧嘴唇,眉头微蹙。
又皱眉?什么意思?嫌老子脚臭?
云翼冷冷地把脚抽出来,有些生气。
云梒跪在地上,弯下腰,低头帮父亲洗脚,一手小心地托住父亲的脚底,好让烫伤的水泡不会碰到盆底。这些小动作,云翼并未留心。
其实,并不反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其实,这样才像两父子啊。
心里突然就酸酸,除去挨鞭子的时候,父亲多久没和他单独相处了,都快记不起来了。
冬日里,氤氲的水气濡湿着晶亮的眼眸。
借着昏黄的烛火,云翼侧头审视他。
越来越像他娘了,其实楦儿长得更像,可他在哪儿,为什么是你活着?活着来表达你对我的厌恶?等着你背叛我,离开我?
云翼突然觉得烦躁,伸手攫住儿子的下巴,想要看到他的眼睛,悠然道:“你烫伤我了,该怎么办呢?”
云梒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伏跪下去,口中道:“属下知错,请大帅重责。”
“算了!不打你了。罚你守夜五日,怎样?”是疑问句,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是!属下多谢大帅宽宥。”习惯了逆来顺受,除了忍受还能怎样?
云翼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烦躁了,冷冷威胁道,“是像士卒一样,在大帐外顶风站着!”
这样的天气状况,没人能站得了一夜,我就不信你不求饶。
“是。”
又一阵沉默,云翼更烦了,定定地看着云梒好一会儿。
突然,鬼差神使地溜出一句本不该出口的话,“留下来!不准离开!”以为只是想想,就这么说了出来。话一出口,云翼震惊了,我在干什么,祈求我儿子留在云家?
云梒抬头,有些疑惑。
云翼赶紧找借口圆话,“今日赶路久了,那铠甲压得我快散架了,你留下来帮我捶腿。”
以往他有要求的时候都是直接命令,从来不解释这么多,到底有些心虚。
如此蹩脚的借口也能混得过去?云梒没有多想只因父亲待他一向苛责。
“是。大帅。”低眉顺眼。
云翼皱眉,“当着人叫声父帅,没人的时候叫爹!给我记住啰,下次再敢叫错,小心你的肉皮。”
“是。大帅。不是。爹!”习惯性叫错,赶紧改口。
什么叫“是大帅不是爹”?这死孩子。
云梒小心翼翼避过水泡,帮父亲擦干脚,仔细塞进被子里,掖紧被子角,防止透风。
服侍父亲躺好之后,这才跪在榻前,怕父亲着凉了,只好隔着厚厚的被褥替父亲捶腿,虽然那样花费的气力要大得多。
云翼只顾冷冷地挑剔着,“轻了,没吃饭啊?……重了……不是这样子的……你怎么这么笨?……一会捶完腿帮我揉揉肩,嗯,一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吧。忙完了,你就去外面守着!”
连日行军,太过疲惫,云翼终究很快熟睡。
其实有人比他更累,腰酸背疼。有那么一刻想偷懒,反正父亲也睡着了,到没到一个时辰他也不会知道。
转头看看帐子里厚重的铠甲,穿在身上应该很累人吧?
云梒迟疑一下,一军统帅,压力和责任都比其他人都大,实在不忍看到父亲每日里偷偷揉肩的样子。
自己本来就是个废人了,那就做好自己的本分吧。
云梒艰难挪动着跪到刺痛的双腿,膝行几步,从肩膀,到胳膊,到背部……一一仔细揉捏,小心控制着力道。
其实云翼早醒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静谧无声。连续在马上颠簸了一个多月,云梒手臂酸软,喘息声一声重过一声,脸颊也慢慢酡红,豆大的汗珠沿着下巴的弧线悄然滑下来,渗进衣领里。隔着被子的双手依旧稳定而有力,没有一丝一毫地偷工减料。
云梒太过专注,没察觉到父亲偷偷注视着的眼睛。
一个时辰只多不少,终于做完的时候,腿都跪麻了,挣扎了几次才站起来。
带上帽子,紧了紧貂裘,然后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父亲的被褥,把每个漏风的地方都掖紧了,这才出门立在帐外。
直到寒风冰刀子似地生生刮在脸上,这才意识到五日守夜的可怕。
北风呼啸,呼出的气似乎能结成冰,帐外守夜的卫兵每半个时辰就换岗,且三天之内不会重复。因为没有人能撑得过那么久。
云梒冻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试图和刚换岗、一脸稚气的士卒说话。
“你的手套怎么那么奇怪,花花绿绿的?”
“回少将军,这是我娘亲手做的,里面塞满了棉花,可暖和了。”得意地举起小手。
“比我的手套还好?”
“肯定比你的好!你看我就不冷,你是不是很冷?”士卒只见云梒脸色发青,并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两个时辰了。
“那咱俩换换手套?”
士卒有些舍不得,但想想眼前是自己最崇拜的将军,一咬牙,“换就换吧,回头我让娘再给我做一个。”
云梒高兴地换了。
其实,他的手套是毛皮衬里,比那棉手套保暖得多。
只是,碎布缝制,精细手工,塞得满满当当的厚实棉花,那是母亲的爱子之心,是娘亲的味道吧。
夜深了,长灯千帐,七万黑衣骑兵沉沉入睡,听不到一丝喧哗。
远方隐隐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还有风掠过营地低沉的呜咽。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正式开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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